明间追到天台上看见我的时候,只对我说了一句话。

“我们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
我看不清楚他的脸。于是转身对着外面璀璨的灯市。

他的情话一点都不动人。

因为他不知道，我已经死了多少次。

一个人太寂寞了，这是明间永远也无法懂得的。他永远都不肯承认，他依旧不能懂我。

当我对他说，明间，我是因为寂寞而离开你。

他冷冷的把我推开，大声对我吼着，你还算什么女人！

你还要我怎样。要我怎样。要我怎样。要我怎样。

明间。你什么都好，是我不懂得珍惜你。

明间。当我们还只有五岁的时候，一起站在夜排挡边上，吃人们吃剩的菜。

每次看见你狼吞虎咽的样子，我都要笑的。

那时的记忆只是停留在夏日的市井小巷，繁盛的梧桐树，翠绿翠绿的叶子互相延伸。

形状不一的石子路，低矮的平房，锈迹斑斑的窗户，婴儿的哭声，破旧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京剧声。

我们各自在贫困的家庭中长大。有着相似的命运。

他每次喝醉酒就会把家里的东西拿起来摔，我就会立即逃到明间家的窗户下叫他快出来。

其实我们也无处可去。两个人穿着没有搭扣的凉鞋，走遍大街小巷。

偶尔站在开着门的理发店门口，看里面悬挂着的电视机里播放的电视节目。

我们都不发出声音，生怕有人走出来把我们赶走。

在我七岁的时候，父亲与母亲离婚。我与母亲一起生活。

明间依旧同他奶奶一起。我不知道他的父母去了哪里。

读完小学与中学，明间去了较远的地方读书。后来上了大学。都在我的意料之中。

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命运都是有神在暗自操纵的，谁都无能为力，谁都一样。

我仍旧留在这里，亲戚介绍去了一间车间上班。一个月薪水也有一千。

我与母亲的生活已经足够。

只是两年后，父亲又来找我，他又离婚了。

而那个女人却留给他一个男孩。

他说，我可以去他开的车铺打工，薪水比这里多。

我只是希望我与母亲的生活能够再好一点。所以，我并没有拒绝。

明间写信说，我们到了年龄就结婚。

虽然他和我一样也只有19岁，但我从未想告诉他，你想得这样简单。

我喜欢他的简单，让我觉得美好。

到了父亲那里，没有女人的家庭，非常狼狈。

我整理好一切之后，看见男孩推门进来。他看见了我，没有很惊讶。显然已经知道我是谁。

他说，你好。站在门边。阴影遮住他一半的脸。我无法知道他是否漂亮。

但是我希望他是好看的，这样我会好过点。

你好，青。我下意识的走近。

爸爸要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住，所以回来整理一下。

他朝我身边走过。我清楚地看清他的侧脸。

非常好看。是一张干净纯粹的脸。眼睛黑而明亮。一个尤物。

我喜欢他。我对自己说。他与明间是完全不同的人，第一眼就能知道。

我搬来之后，他就与父亲一间房间。

有的时候父亲不回家，他会睡得比较晚，有时看书，有时看电影。没有很多话。

搬来一个月之后，洗澡的时候，能够感觉到一双眼睛在对自己看。一开始觉得害怕。

但是我并不觉得害臊。也许有种人天生轻浮。

他对我说，喂，能不能抱抱我。

于是我上前，打开怀抱去拥抱他。觉得这个动作已经预习了上千遍，一点都不僵硬。

在此之前，我还从没有用抱过谁，即使是我的母亲，即使是明间。一次也没有。

是我不想给。

当我洗澡的时候，再一次感觉到有别人的存在的时候，我毫不犹豫的拉开了浴室的门。

他被我吓到了，盯着我看了很久。

我全身赤裸，水从我的脸一直下滑到我的腿间。

我走过去，解开他的衣服。拥抱他。

青，为什么你要我抱你，是不是觉得寂寞了。

那是他第一次以同样的姿势抱我，很紧很紧，令我无法呼吸。

明间写信给我说，我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。

到时候我一定来接你，和你妈妈，一起到大城市里生活。

这一年，青与我，还有明间，都是19岁。

其实我一直想告诉明间。你的简单，已经近乎幼稚。我已经不再喜欢。

我是不是很贱，有了新的人，就去诋毁一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，无视他的存在，无视他所有的努力。

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该，但还是选择去做了。

知道自己的悲哀在哪里，但还是无法得到拯救。

是命。是宿命。明间，我们能为自己的宿命做哪些挣扎。

还是拭目以待它来揭开我们的伤口。

青和我住在一起，我照料他的一切，他奉献他的身体给我。

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是我的，每一根头发，每一个脚趾，都是我的。

我只要他。春梦里都是他，要他吻我，他问我，为什么你这样急。呼吸急促的要命。

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好象知道能在一起的时间不会长久。

父亲不回家的时候，我就和青一起睡在我的房间。

觉得安稳。希望能一直这样持续到自己和他老死。

其实我爱他些什么呢。

无非是他沉默时忧伤的样子，

无非是他向我索取拥抱时温柔脆弱的样子，

无非是他高潮时微微皱起的眉宇，

无非就是他从没对我说过爱我。

接着，突然有一天。我接到了明间的电话。

电话那头，他一直哭，一直哭。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怎么了，发生了什么事。只是哭。

他只说了句。

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。

后来我知道，明间已经毕业，并且顺利应征到一家外企工作。

就在这个时候，他奶奶的老年痴呆发作，并且非常严重，

硬拖着明间要他陪她一起生活，要是明间离开半步就去打110，或者去跳河。

明间起先耐心对她说话，可是依旧如此。

老人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

当她在半夜突然爬起来，走到阳台上去的时候，明间没有去拉她。

明间对我说，是他杀了他奶奶。他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。

明间说的对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，他摆脱老人的牵绊，是为了好来照顾我。

如果不是为了我，也许老人现在会活的好好的。

她人不坏的，我一直记得她在我小时候经常叫她家去吃绿豆汤。

也许她的死，不是明间的错，而是我的错。

后来，明间找到我。很久没看见他，变得苍白了。也慢慢变得沉默。

他要我搬出来与他一起住，毕竟他现在的工资养活我们两个人，已经绰绰有余。

但是我总是借口父亲要我帮忙，家里没有女人不行。

直到父亲的车铺关门息业，我才迫不得已离开了青，回到明间的身边。

那段日子，明间下了班马上回家，一路叫着我的名字，见到我就跑过来吻我。

他不要我买菜烧饭，总是一起去外边吃。

他依旧是五岁时狼吞虎咽的孩子。但是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的样子。

只是感觉心里一片荒凉，空空的，茫茫无着。

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，青不在家。打他手机不接。终于有一天在迪厅里遇见他。

被一群女人围着。那些年长的女人们肆意的抚摸他。

他不反抗，他是笑着的。我想起第一次见他，就觉得他是天生的尤物。贡人玩赏的。

此刻也是一样，只是他现在被展览了。不再属于我一个人。

我厌恶那些精心修饰但仍粗糙的女人手。根本不知道珍惜他的皮肤。不懂得欣赏他的美丽。

根本不能了解他的寂寞。

他要的只是拥抱。只有我能给他。青。只有我能给你。你怎么可以在这里。

让这些人渣轻易玷污你的美丽。

我在迷乱的灯光下，摸到自己冰冷的眼泪。然后转身离开。

这个世界多么昏乱。

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我宁可放弃明间对我的爱，去幻想另一个男人虚无的拥抱。

我是疯了，还是真的感觉寂寞。

明间对我说，“我们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
算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情话，却一点都不能让我动心。

我对着璀璨的灯市做了最后一个拥抱的姿势。

就再看不见明间了。

我终于明白。

其实，拥抱才是最寂寞的姿势。